冯至(冯至彩色的鸟)

冯至先生哭了。

冯至(冯至彩色的鸟)

——季羡林

这段记忆很美好,很难忘。

够了,够了。往事如云烟。像这样难忘的回忆太多了。忘不了的地方和事情太多了,我的头好像要炸开了。现在,对我来说,每一段这样的记忆,每一件这样的事,都仿佛是一首耐人寻味的抒情诗。

所有这些歌词都是围绕一个人来呈现的,那就是冯至先生。

在半个多世纪的友谊中,虽然我们是朋友,但我心里一直把他当老师。借用曾经的老师陈寅恪先生的一句诗,是“冯异一生的老师和朋友”。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亲身经历,我发现冯先生是一个非常可爱,平易近人的人。他老实,真诚,不会撒谎,不会虚伪,不会吹牛,不会奉承,待人真诚,和他相处,让人有坐在春风的感觉。我从未见过他发脾气。几天前,当我去医院看他时,他的女儿姚平告诉我,有时她父亲胸中有一腔愤慨和不快。女儿说:“你发脾气了!送的时候不舒服吗?”他苦笑着说:“你指望我怎么学会发脾气?”

冯至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平凡而奇怪的人,这样一个看似平凡实则不平凡的人。

古人云:“人生得一知己足矣。”我性格内向,对待进退都很懒,不敢待人接物。然而,在80多年的人生中,也有几个知己。我个人认为冯至先生就是其中之一。在漫长的会议中,我们多次住在同一个房间。我们几乎无所不谈。我们对艺术界的时事、人物、社会习俗、轶事看法一致,几乎没有什么不同。当我们交谈时,我们从来不需要为自己辩护。我们直说吧,好好玩玩。没有什么比认为自己生活幸福更伟大的了。当然,这也是我们友谊长存,与时俱进的原因。

两年前,我的朋友和学生必须庆祝我的八十大寿。我提了个条件:凡是比我大的老师朋友,一律不通知,不邀请。冯先生当然在这个范围内。然而,开会那天,大会即将开始,冯先生从东郊赶到西郊来祝贺我八十多岁了。我坐在主席台上,瞥见他被搀扶进会场。我目瞪口呆,百感交集。我慌忙跳下台阶,用双手把他扶了起来。他说了很多鼓励的话,像抒情诗一样优美。台下四五百人鼓掌,可见他的话触动了观众的心弦。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幕。在那次会议上,有许多比我年长或年轻的老朋友,如吴组缃(他是坐着轮椅来的)和许国璋,等等。他们结下了深厚的友谊,和所有参加会议的朋友一起,包括我的家乡聊城和临清的老雨和新朋友,我永远不会忘记他们。我是一个不善表达但内心却很感性的人。所有的朋友都对我表现出了如此深厚的感情,我看似多变而单调,看似平稳而坎坷的生活,被涂上了一层生机勃勃而又亲切的色彩。我怎么能忘记呢?

近年来,我被运到了盖华,甚至经历了家人和朋友的葬礼。当人们变老时,老朋友和亲戚就像三秋的树叶。减少复杂性并简化它是很自然的事情。然而,就我而言,几年之内,造物主——如果有的话——不会太残忍吧?我哭过我家敬爱的老祖,我的亲骨肉婉如,还有从清华大学开始就是朋友的乔木。我哪里会想到?现在轮到我哭了,冯至先生!“白发人哭黑发人”,当然是人生更大的痛苦。但是“白发人哭白发人”不也一样痛苦吗?我想,人的眼泪不可能像江面的清风和山间的明月一样取之不尽,用之不竭。过了几年,我的眼泪银行已经干涸,再也没有眼泪可供我提取了。

然而,事实上并不是这样的,完全不是。前几天,在医院里,我最后一次见到了冯先生。虽然他还活着。然而,我不能睁开眼睛说话。感觉一辈子的朋友都是弱者。我坐在接待室,泪流满面,准备放声大哭。他的女儿连连称是,“纪叔叔!不要难过!”我调动了我所有剩余的智力,只是不停地哭了下来。他脸上挂着笑容,甚至笑出了眼泪。只有我一个人知道:我的眼泪已经流进肚子里了。为了冯至先生,我愿意一次流尽所有的眼泪,让它成为我一生中最后一次痛哭。

喔呼!这样的生活结束了。如果有来生,那就太好了。

作者季羡林是我国著名的古文字学家、历史学家、东方学家、思想家、翻译家、佛学家、文学家。本文收录于季羡林散文集《人间冷暖》。《世界忽冷忽热》是《青年读本》系列之一,老一辈学者在其中讲述了自己与年轻人的亲身经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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